□陈汉莉
七月的最后一天，顶着江南一带37摄氏度的高温，与几位同事出差到嘉兴。乘着傍晚时分，公差已毕，暑热渐退，一行人行至当地人推荐的月河古街区。
嘉兴，这个地名留给我最早的印象，是小学课本里的时光斑驳中一只南湖红船的影子。后来，曾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废寝忘食地度过我的初中时代，随着这位嘉兴人的故乡情节体会到江湖上的烟雨风云，将情节中的文字转换成水墨江南背景中衣袂飘飘的侠肝义胆。之后，读文学作品，品读到嘉兴一个叫乌镇的地方，凝聚着文学巨匠茅盾的无尽乡愁，他的文字勾起了我们对远方故土的城池、砖瓦，以及来自家乡的一口井、一盏灯、一道小吃、一声乡音的记忆。
因五月刚走过古镇西塘，所以我心中所构画的嘉兴应是小桥流水，古宅庭园，加之吴侬软语的长发温柔女子，一派江南风情，梦中水乡的模样。当脚步踏上那片沉淀着历史痕迹的土地，扑面而来的简单与安逸气息，旧时之繁华，渗透出轻柔韵味的河道水域，镌刻着岁月风霜的门扇花窗，划满了历史痕迹的石板路，以及商店里常常可以遇见的带有浓浓“土”味的商品，……俨然一处朴实无华而又超凡脱俗的江南古街。然而，嘉兴特色远远不止这些。
月河老街就在嘉兴市区中心地带的月河边。月河，实为京杭大运河支流，因“其水弯曲抱城如月”而得名。月河街区以“三河三街为基本格局，京杭大运河、外月河、里月河三河基本平行而后相汇，商户民宅紧邻河流而建。老街，仍是江南水乡传统的民居依水造势，古街深巷迂回曲折、纵横交错，这一旧时繁华地段至今日，仍较完好地保存着明清两代建筑群的古街风貌。小河、古桥、狭弄、旧民居、廊棚等还原并展现了浓厚的水乡古城风情，众多百年老字号店铺前的大红灯笼投射在波光粼粼的河面，映照在光洁润泽的街石上，折射出昔日嘉兴一派“江南府城”的无限风光。
有别于其他江南水乡的温婉柔媚，在嘉兴繁华富丽的水乡倒影中还有着金戈铁马、鼓角铮鸣的往昔，数千年的文化沉淀，因此更显得优雅自在，气定神闲。
在嘉兴市区的街头小巷，以及水乡古镇西塘、桐乡乌镇的路标上时不时出现一个名人故居，这些建筑和人物在耳边眼前一抬出来，都足够让人吓一跳了：文坛巨匠茅盾、武侠小说大师金庸、国学大师王国维、新月派诗人徐志摩、漫画家丰子恺和张乐平、弘一法师李叔同、最早翻译莎士比亚全集的朱生豪、著名数学家陈省身、著名作家余华……
都说这座城市的民风个性，似乎也如同无尖锐南湖菱和肉呼呼裹着的粽子，如同那兼有上海话和苏州话特点的本地方言一般，软糯温和，不显山不露水。综合而言，嘉兴就是个爱脸红的小姑娘，娟秀而灵动，其脚步已远远落在了长三角周边诸位邻家大哥的后边。即便不说一艘红船带来的波澜壮阔，虽然地方不大，但历史却长得让人望不到头。年前市境内就有先民从事农牧渔猎活动，是新石器时代马家浜文化发祥地。春秋时，此地名长水，又称槜李，历史上著名的吴越争霸时著名的“槜李之战”就发生在此地，吴越两国在此风云角逐，故有“吴根越角”之称。相传嘉兴市秀洲区洪合乡旗杆下村九里港原为吴、越两国的分界线，附近旧有南、北草荡，广数千亩，传说是吴越古战场。就在这里有个九里港，又称为国界河，河北属吴国，河南属越国，河上一座三孔石柱平板桥，名国界桥，两边桥洞内各凿吴王夫差，越王勾践的石像，深深嵌入桥墩，数千年来，以其帝王之尊守候着不可侵犯的尊严。他们的目光交织处，千年时光早已凫渡。
回望处，荒野蔓蔓，我们也才知什么叫沧海桑田。嘉兴地区的历朝历代当家产业都是煮海为盐，屯田为粮。然而，追溯其历史，单从地名的变迁可以窥见其百转千折的流年往事，如长水，是嘉兴槜李之后的地名。古长水，即今长水塘，属吴国。相传到秦始皇拓宽长水时，自夹谷，经殳山到鸳鸯湖，穿过现在的市区通穆河溪，连接到吴国国都，通太湖。古长水风光秀丽，水势凶猛，明代“长水飞帆”为嘉禾十景之一，历代有许多赞美吟咏长水的诗篇，清代查慎行有诗咏长水：“两岸朦胧桃李花，一天风露属渔家，小船卧听棹歌去，行到鸳湖月未斜”。秦始皇三十七年（公元前），秦始皇东巡，当时身边有观天象的术士预测，煞有其事地说：五百年后，江东有天子气。后来，秦始皇过长江到海盐，登山观海，因风高浪急而无法渡海，便沿海边溯江而上，从江面狭窄处渡江到会稽祭大禹。回来时乘船从长水路过，亲眼看到当地人泛舟买卖，市井交易繁忙，十分热闹，正当为江山如此多娇而豪情万丈之时，却无意听到了当地流传着“江南好风光，水市出天子”的民谣，为稳固自己的大秦江山，即令随众和囚徒十万，新建驰道，拓宽长水，拦河筑堤堰，斩宝马祭河神，大肆破坏当地的风水。那时，那十万囚徒因不堪劳役之苦而心生厌倦，不断逃亡，人呼“囚倦”，后置县时取音名“由拳”。
到东汉末年，孙氏割据江东，重视农桑生产，开发农业。吴*龙元年（）孙权称帝。吴国奋发图强，成为“谷帛如山，稻田沃野，民无饥岁”之国。吴*龙三年（），“由拳野稻自生”，吴大帝孙权认为是祥瑞之兆，乃改由拳县为禾兴县，并于次年改年号为嘉禾。赤乌五年（），孙权立子“和”为太子，为避讳，遂将禾兴又改为嘉兴，嘉兴之名由此始。唐人笔下有“嘉禾一穰，江淮为之康；嘉禾一歉，江淮为之俭”的说法。宋元时，被称为“百工技艺与苏杭等”，“生齿蕃而货财阜，为浙西最”。即便是到了战乱不停的明清时代，嘉兴人依然忙着收稻子，销绸子，这种小康式的繁荣大概是别处羡慕不来的。
孙权修筑的子城，如今已很少有人去看了，一些遥远的故事也被逐渐遗忘。在嘉兴的古街巷里头，比较有故事可说的，嘉兴人说要首推贤娼弄，弄北起中山路，向南折东与县南街相交，是一条曲尺形的石板小巷。年后，改名为自由弄，但老嘉兴人依然习惯叫它“贤娼弄”。这“贤娼”之名据说因其弄的转角处有一座苏小小墓。尽管苏小小墓只是荒土一堆，但历史上却不绝如缕地流传着她的故事。
唐代诗人徐凝作《寒食》诗云：“嘉兴郭里逢寒食，落日家家拜扫归。唯有县前苏小小，无人送与纸钱来。”唐代还有不少诗人，如张祜、李商隐、李贺等，都有关*兴苏小小的诗，这一流风余韵延续至清初。在民间，因“杭嘉各得其一”，有关苏小小墓真真假假，从清朝至民国，这事一直有争论。但最终，嘉兴的贤娼弄已不复存在，苏小小墓也于文革期间被毁，遗址也早湮没于高楼大厦的丛林中，无处可寻。
暮色四合中，我们循迹于古镇的月河码头，沿街景物倒影影影绰绰，沉淀在月河中的岁月从夜色中慢慢浮起，且看对岸舟楫一桨下水，便将流年里的春秋一一打捞。
作者简介：陈汉莉，温州市作协会员，作品散见《散文选刊》《浙江散文》等省内外报刊及文史选集，已出版文集《蒲城历史人物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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